住校的日子

　　初中开始住校。初中读了两所学校。

　　乡里只有一所初中，初一的上半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。晚自习上到八点。天气渐凉，学校组织学生自愿住校，毕竟学校不大，寝室也有限。寝室由教室“改装”而成，在教学楼三楼，两大间。寝室里除了上下两层的床铺，别无其他。我属于住校的一类。

　　六年过去，终于从家门口的小学走出来，来到“大地方”。怀着新鲜与好奇，开启了住校生活，比期待的更刺激。仍记得第一个早上，平时一同上下学的四个人里，领头的一个说：食堂里的锅好久没用了，第一次做饭肯定不干净，我们不要去食堂吃了。他读初二，比较内行，没见过世面的我们自然听信于他。于是一行人轰轰烈烈走向了小卖部，一人买了一袋方便面，五毛钱，然后站在小店门口大快朵颐。吃完之后觉得口干，便买了一根棒冰润喉，一毛钱。棒冰下肚，浑身发抖，无奈，只好再买根辣条暖身，又是一毛钱。如果去食堂，五毛钱足够酒足饭饱。至今想起来，我还感谢那位领头人连环的英明决策。

　　吃饭不是问题，农村出来的娃，过了十余年除了面条就是馍的日子，还有什么不能往下咽。问题是早上起床之后的洗漱。穿完衣，下了楼，来到水龙头旁，拧开，它们心有灵犀一样，坚决不出一滴水。这时谁喊了一声哪里有水井，齐刷刷地赶过去。确实有井，可惜没有水。又一个希望的声音传来，个个步履匆匆，到了，依然一无所获。直到大家再也想不到哪个犄角疙瘩可能有水源，才彻底放弃。脸没洗，牙没刷，有什么关系呢？毫不影响一天的好心情。至于上厕所，则别是一番滋味。夜深人静的时候，路灯是肯定没有的。从三楼下到一楼，穿过操场，来到学校一角，摸索进厕所，准确找到个坑位，然后方便自己，顺便再对灵魂来个深切拷问。这情景想想都美。另外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没有踩到什么，已经算是万幸了。

　　结束了这短暂而又充满惊喜和意外的一个学期，为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，我妈让我转学来到另一个镇上的初中。全封闭的学校，第二周就开始强制住校，除了几个家离得特别近的，中午也不能回去，连校门都出不了。不像上一所学校，中午有足够的时间回家吃饭，因此即便是住校，也没有任何“思乡之痛”。在陌生的环境里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，让我措手不及。我无法接受，也不得不接受。举目四望，除了陌生还是陌生。周日傍晚到下一个周六的中午，漫长的一周，似乎只有开头，看不到结束。挨过难眠的夜晚，以为醒来就是光明。殊不知睁开了双眼，仍然是没有边界的黑洞。坐在教室里，耳畔是大家洪亮缭绕的朗朗书声，我只有自己，和与时间赛跑似的泪水。擦着眼泪，擤着鼻涕，可它们仿佛抉了堤一样，丝毫不顾我的悲伤，尽情享受自己一泻千里的痛快。

　　时间在一晚又一晚的泪水中流逝，我在一晚又一晚的泪水中经历着孤独；而那些经历过的孤独，让我后来不再惧怕孤独。于是，慢慢习惯，慢慢学会适从。

　　转眼到了冬天，这时节独特的经历让我认识到没水洗脸刷牙的早上并不是最糟糕。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地冷，干冷。寝室搂后面是食堂，寝室和食堂中间有一排水龙头，专供女生使用。这里的水龙头不靠墙，所以是双面的，共有十几二十个。这种气派的设施是原来的学校无法比拟的。只是到了冬天，经过一晚寒风的拥抱之后，这气派也退居其次，甘拜下风。五点多，雄踞内心的远大抱负便开始督促我鼓起勇气，钻出温暖的被窝。绕过寝室楼，来到水池处，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人头攒动。走进一看，都在各显神通，奢望从被坚冰冻住的水龙头里抠出点儿水来。很多时候都是功夫不负有心人，稀稀拉拉的水滴倾泻而出。这磅礴的气势，这连绵的激流，是内心最大的满足，也是能够早早坐在教室里开始背书的满足。次数多了，我们也变得聪明，前一天晚上用牙杯接好水放在柜子里，以解第二天的燃眉之需。多数时候都能派上用场，不用再辛辛苦苦去抠水龙头，只是一杯水既刷牙又洗脸，也是可怜了点。可怜之行，必有可望之志。鱼跃龙门，我们只能靠苦读跃农门。偶尔，稍微起得晚了一点点，水池早已被包裹得水泄不通。水龙头有限，学生却源源不断，里三层，外三层，圈圈绕绕又三层，固若金汤，密不透风。坚定地挤在人堆里，看哪个正在洗漱的人即将完毕，拼命挤过去。然而还没等到这个机会，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早已见缝插针，步步逼去。终于看到曙光接近了那生命之源，又在不备之际被谁捷足先登。听不到声声哀叹，只是在一丝丝的缝隙中望眼欲穿。

　　或问洗头、洗澡怎么办？实在是想多了。洗澡肯定是没有的，不管冬夏，既没有这种念头，更没有这种奢华的装备。关于洗头，我是回家后洗一次，也就是一周洗一次。至于其他人，我不清楚，至少我没有看到过谁在学校里洗头发。

　　回首望去，已是二十年过去。曾经的岁月峥嵘，往昔的年华如梦。如今，我站在这里，看过去的自己，看眼前的这群人，面庞各异却冰冷的整齐划一，按部就班却漫无目的，有条不紊却没有自己。志当存高远，勤必争朝夕。明天就要迈进青年门槛的有志之士，是时候为如画的江山搏击长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