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者文心
● 余姚市世南中学 缪春霞
父亲一直没有长期而固定的工作。养过猪,种过蘑菇,打过零工,还配合着母亲做过各种小生意。
我上高中那会儿,父亲提出,想蹬三轮,运货的那种。母亲很是犹豫了好几天,母亲精打细算惯了:三轮车大几百块钱,不知道要多久能够回本。父亲没有放弃:“人民东路凤山新村附近,泊车的有不少,邻村阿东也在,说买家具家电都需要运货的,几乎没有一天是跑空趟的。”母亲便答应了下来。
那时我还没有读过老舍的《骆驼祥子》和杨绛的《老王》,没有拿父亲和祥子老王比对,只记得父亲第一天骑着三轮车进院子,咧着嘴,开心得很,宠溺地又是擦钢圈又是试手刹脚刹。还找来两条木板和黑色布条,学着其他车夫在三轮车两侧绑上,加长加固,还加垫子,说指不定要坐人呢。
第二天,父亲就蹬车出去营业了。
等了多久时间,才有的生意?拉上的是什么货物,重不重?要送去多远的地儿?需要搬上楼背进门么?送一趟有多少报酬?……
我一概不知。父亲也不一一叙说。
刚开始,父亲显然是开心的。赚得的钱,如数交于母亲,母亲一一点数两遍。
我忙于学业,一个星期回一次家。父亲的送货热情,是什么时候开始淡的呢?我无从得知。只记得没几个星期,父亲蹬三轮进院子不再是咧着嘴的了,那擦拭钢圈的棉纱,也被丢在了一边。
我不在家的时光,父亲想必流露过不想继续出车的念头,被母亲算着成本算着进账算着开销地压下。父亲于是就还是出车,还是泊在人民东路凤山新村附近。在人来车往中,等一个可能出钱需要他出卖劳动力的雇主。然后去拉货,装货,运货;然后收这一趟来回的辛苦钱。
我读高三了,临近毕业,学业上更加忙,心上也茫。不知道能考什么样的大学,不知道选什么样的专业。那天,毕业照拍完,学校放学提早了。我从姚城西边的余姚中学,沿着人民西路人民东路骑车回姚城东郊的家。
四月的夕阳,温情地在我的后背一路相送;迎头的熏风,轻抚着额前的发丝。这是个适合抒情的季节,这个年纪也是。我暂时搁置起学校里的压力和烦恼,把车骑得飞快,心里哼着吴奇隆的《追风少年》:肩上扛着风 ,脚下踩着土,心中一句话——不认输!
蓦地,我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……
在人民东路凤山新村附近,那辆三轮车……
骑车的速度自然地慢了下来。
三轮车是两辆,三轮车夫是两个,而雇主只有一个。
父亲块头不算小,但是人老实,从来就不争,也争不过。那个雇主都已经走到父亲那辆三轮车边,准备上车引着去装货了。另一个三轮车夫,是个短小精壮的汉子,一边递烟给雇主,一边哈哈笑着愣是把雇主拽到了他的车上。
父亲似乎试图在争取,但终于没有如愿,站在原地巴巴地“目送”。
僧多粥少,这样的争抢,一定不是第一次,很可能是每一次……
等父亲再次坐回自己的车,开始再一次等待或者争抢时,我已经下车,来到了父亲身边。
“阿爹!”我唤着。
父亲讶异地回头:“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啦?”
“阿爹,不早了,我们回家吧!”
一路上,父女俱是无言。我清晰地看到三轮车上那加长加固的两条木板,随着车行一路颤巍,那用来绑木板的黑色布条,在四月的柔风中不住飘抖。我想我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愿意出车的原委了。为了几块钱,急赤白脸地当面争,无异于肉搏。
这是父亲不乐意也不擅长的。
这更是我不愿意也不忍心的。
晚上吃饭,我在饭桌上宣布:学校有个师范提前招生的报名,我报了中文专业,专科,两年,毕业后包分配!
今天,我教完杨绛的《老王》,布置了《骆驼祥子》的专题研究作业,敲下上面的文字,回首如烟往事,泪雨滂沱。
作者简介
缪春霞
70后,余姚市世南中学语文老师,余姚市青羽读书会会员,余姚市作家协会会员。喜欢旅游,电影,小说。喜欢偶尔写写日常所感。也喜欢这样一句话:活过,写过,爱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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