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者文心｜第020期
父亲的草鞋
●宁波市奉化区裘村镇中心小学 陈旭波
“草鞋是船，爸爸是帆”，多年前曾流行的一首台湾校园民谣《爸爸的草鞋》，唱尽沧桑。每当听到这首歌，我就想起父亲与草鞋的故事来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父亲穿草鞋的年月，我还不曾出生；在我成长的年月，父亲已经不再穿草鞋。我没有见过草鞋，对草鞋一无所知。直到去年，一个偶然的时机，才知道父亲不仅穿过草鞋，而且还会打草鞋，这让我惊讶不已。于是，我走进父亲的记忆，走进那个穿草鞋的艰苦年代。
20世纪30年代末，父亲出生在农民家庭，从小就穿着草鞋过日子。年轻时，每逢农忙季节，他穿着草鞋起早摸黑去田头割稻挑谷；每逢春末夏初，他穿着草鞋隔三岔五去竹山松土掘笋；每逢寒冬腊月，他穿上红军绑腿一样厚厚的草鞋袜，再套上草鞋三天两头去高山砍柴背树。日长月久，年复一年，父亲与草鞋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父亲读初中时，每次出发去横溪正始中学，总把祖母辛辛苦苦做的黑色软底鞋，当作宝贝似的，放进网线袋，换上心爱的草鞋。等翻过山越过岭，踏过坎坎坷坷，走完了50里石子路，来到学校村口的一株大树下停歇，才脱下脚上的草鞋，把它小心地藏在树洞里，换上软底鞋，轻捷地跨进学校大门。每次回家，走到大树下，再取出草鞋穿上。
有一回，当他返校走到羊肠小道时，半旧的草鞋被柴禾一勾，鞋筋断了，底破了。无奈，父亲只得光着脚，踏着滚烫的石子路，一步一步，连续走了20里才走到了家。晚上洗脚时，一看脚底磨出了不少豆大的血泡，一按即破，钻心地疼。之后，三年求学路上，父亲始终对草鞋不离不弃，敝帚自珍。父亲说，穿着草鞋跑步，感觉轻快，很惬意。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！我没有亲身体验过，真是无法想象。
1959年的冬天，父亲在西坞公社一所小学任教时，搞了一个“送草鞋到工地”的班活动。大家把平时节省的糖果费和压岁钱，你五分我一角捐献出来，买来了45双漂亮而结实的草鞋，然后，举着鲜红的队旗，排着整齐的队伍，走了20多里，把草鞋送到横坑水库工地。在那里，同学们目睹民工们穿着草鞋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，感动之余，深受教育。
回来后，一位同学如是写道：“别看草鞋微不足道，农民穿上它，创造财富，维持生计；红军穿上它，爬雪山过草地，为革命立下汗马功劳。”经过活动体验，同学们对草鞋有了更深的认识与感悟。
父亲作为农村民办教师，在生产队时，每逢暑假，总要参加队里的夏收夏种（双抢）。有次，15个社员到离村8里外的海边去种田，大家把脱下的30只草鞋，横七竖八放在田头。摸黑收工时，大伙儿归心似箭，一哄而上，到田头抢着穿草鞋。因为手忙脚乱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我穿你的，你穿我的，拔脚就走。父亲摸到一只大的，一只小的，张冠李戴。
结果，爬山过岭时，大家一路脚高脚低，边跌倒边埋怨：“断命队长，介迟落手（收工），害得阿拉吃苦头。”队长听罢，打蛋糕（批评）：“什么叫双抢？双抢就是要起早摸黑地做活。你们种田磨洋工（偷懒），明天落手还要迟。”大家无言以对，默默赶路。后来，大伙儿干脆把草鞋系在自己的腰上了，免得爹头娘脚地乱穿。
草鞋，它是由粗糙简单的“牵牛郎”改编而来，已有近千年的历史。老话讲，考上大学穿皮鞋，考不上大学穿草鞋。那时候，打草鞋是农民的必修课，乡亲们十有八九会做草鞋。草鞋分为牵牛郎、草草鞋、布草鞋、络麻草鞋、箬壳草鞋和皮草鞋。
牵牛郎是草鞋的雏形，简单而粗糙，牵牵牛而已。皮草鞋是用旧手拉车车胎做的，制作容易，而且耐穿。它是草鞋的发展，也为草鞋画上了句号。做草鞋的原料，就地取材，是自家种的络麻和稻草。其制作工具亦简单：一个木榔头，一把树扳手，一只草鞋爬。
做草鞋大多是在下雨天及冬闲季节。父亲跨坐在长凳上，把络麻搓成两条长绳，挂在架子的4根小木指上，用作鞋筋，腰上拉直。做草鞋先从“鼻子”做起，将稻草扎扎实实地搓成绳子状，把边上的一根鞋筋包进，一压一挑作纬线穿到另一边，用手指勒紧，然后折转再一压一挑穿回来。编织到鞋子约三分之一处时，两边用络麻各装一只“耳朵”，然后继续编织一直到后根，要稍微做高一点，就完成了。
我手捧着父亲做的草鞋，仔细打量，顿觉草鞋是这个世界上最草根、最原生态的鞋，毫不修饰，素面朝天。草鞋，这洋溢着乡土气的名字，有着自然的本色，透着农民的坚韧，散着土地的气息。
父亲做草鞋的技艺，是祖父手把手教他的。做得多了，便熟能生巧，得心应手，游刃有余。年轻时，父亲一天可做六七双，结实有型。做好的草鞋，用绳子串起来，挂在屋角的柱子上，随时可穿。自给有余，也送人。穿草鞋也是有讲究的，一是左右脚要交换着穿，以防止其鞋面撇脚歪转；二是穿几天后，鞋身翻过相，底面轮流着穿。如是，穿着舒服，鞋也耐用。
直到20世纪80年代，随着农民生活的改善，自行车等交通工具的普及，草鞋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，被人们所淡忘。如今，81岁高龄的父亲受村里邀请，在老屋门前编草鞋，供游客们观赏。过时的草鞋，已成为一种“非遗”手工品。打草鞋会成为一项怀旧乡土的手艺活，这是父亲没有想到的。
父亲对草鞋的记忆，60余年来清晰如昨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为此，父亲收藏了一则谜语，谜面是：小时青秀老来黄，几番棒打织成双。送君千里终是别，喜新厌旧抛路旁。谜底便是草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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